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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惠敏:责任不在学校,问题在书法本身
——接着于明诠的“思考”说点实话实情
阿敏附注:这是发表在杂志上一篇旧文,但所说问题至今未见一点呼应和推进,现略作删改贴在网上。硬笔书法没有那么多的老皇历可翻,所以包袱没有毛笔那么重,这是好事。但奢谈“用笔”仍是传统书法教学的老习惯,而对钢笔字来说,即使只用没有任何提按的线条,也是可以把字写好的,可见,“练好笔画”也不是“字好”的必要条件。如果有谁不说“用笔”也能把课讲得充分有据,那他就必须琢磨一下“好字”的基因和规律。
《书法之友》编辑部寄我一本新出的杂志,同时还有电话约稿限时限期,于是只好翻翻杂志找点话题。
这期杂志中,有一篇于明诠的《书法教育≠知识传授+技法训练》,副题是“关于当前高校书法教育现状的一点思考”。作者对高校的书法教育,从专科本科到硕士博士,都不满意;并列出“重知识轻实践”“ 重临摹轻创作”“重古人轻今人”“重共性轻个性”几个问题,认为在提高学生艺术表现能力方面,教学未能体现足够的针对性。其中第一点,说白了就是“灌输知识不能替代研修书艺”,点到了书法教育的痛处。那好,咱就接着这个话题再说几句交差了事。
从学制和教育目标方面考虑,“书法学”到了硕士、博士的层次,专注于理论研究并无不妥——正如一个人获得了“美术学”博士的学位,只要能写出相当水平的论文来,那怕他完全不会画画也不会招来非议。但说到书法,社会认同却有相当的特殊性——人们总是习惯把学位、头衔与技能高低联系在一起,比如说:硕士写出来的字应该比学士好;博士的笔墨功夫如果还不如一个没有学位的,那他的头衔就很可疑。这虽然是一种误解,但它的力量非常巨大,以至影响到“个中之人”也常作此想:我已经读到硕士博士,如果想参加个书法展也被淘汰,那你们不是瞎眼就是歧视!评委对此则另有说法:“我这里是只认书法不认学位”——如果你确实字不如人,多高的学历也不好使。
于明诠的议论也夹带着类似的误解,不过这不是本文的主题且按下不表。这里只想接着他的话题说说另一件事,即:人人都明白,积累知识和提高技艺是两个层面上性质不同的两件事情,学问深绝不等于书法好。但为什么原本“一心想把字写好”的人一旦进了课堂,他听到的就只是连篇累牍的知识和理论,而最想求索的“怎样写”,老师偏偏言之寥寥甚至“羚羊挂角,不著一字”?
此中奥妙,局中人不肯点破,局外人很少思考。咱这里不妨猜猜这个谜语。
谜底说出来一钱不值:
——那就是:假如老师不这么声东击西、虚与委蛇,具体只讲写字,他究竟还能说些什么东西!
古人写字,是业余,是“小道”。自己写得高兴或对别人的不满意,就发几句感慨和牢骚,攒了千百年,于是就有了“书论”;喜欢讲典说故的,能历数各朝各代的名家名作,于是就又成了“书史”。至于真说到这字究竟该怎么写,其实各是各的主张路数,搞到最后都叫你“自悟”了事。当然,此中也不排除“名师指点”—— 怎么个“指点”法呢?古代的例子:颜真卿跟着张旭跑东跑西,终于感动了先生密授“笔法十二意”——不过这玩意儿似乎还是与“怎么写”关系不大——只是张长史叫颜鲁公“猜谜语”:问他“横、纵、补、损”之类“子知之乎?”,颜分别答以“××之谓”,张就连连称“然”并夸奖几句如此而已。现代的例子:“笔力太弱要勤下功夫应多临××碑”、“结字呆板俗气未脱宜常看××帖”——这已是相当贴心的教诲。我多年向启功先生问业,最后他送我一本《启功论书札记》,只有二十几段话,还郑重声明:“要说的都在这里了”。我深信古今名家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尤其是启功先生,把最紧要的书法认识浓缩提炼成大实话金针度人,教你不要上那些悬悬高论炎炎大话的当,可谓肝胆照人用心良苦。
但问题在于:所有这些话,短的两分钟,长的一下午,就全都说完了。书法课从少年宫学到研究生十年八年都不止,这么长的日子该怎么过?老师和学生都成了“专业”的,摊子铺得那么大,层次提得那么高,“上课”还能说些什么?于是,当然只好“说完自己说人家”——好在书法和谁都挂得上钩:什么文史哲、儒释道,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文理画论、历法舆地、官制民俗、中医小学、武术兵法、考古鉴定……这都是咱亲戚“一个都不能少”,保证哪样你也学不到头!其实,学生心里也明白着哩:说到知识,每一行都有专门学问;各行的专家,也一定不在书法圈里。“隔行如隔山”,你说的再好听,也还是“一张皮”,真要谈历史哲学、诗歌文字,何不听那些真正的专家说去?我想听的是“写字的门道”,怎么说着说着你就老是滑到你也不擅长、我也不想听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上去呢?
打一九九四年首都师大成立书法研究所到以后设立博士点,我就在那里讲“技法”,一开始的学生,有读硕士的小叶、小陶、小杨等等,直到我主动离开为止,之后的历届博士、硕士,包括外国留学生,凡说到写字和刻印,大多都与我有过课堂之交,虽说“ 研究书法学问”是博士硕士的主要任务,但如果学生的笔墨水平还不够理想,首当其冲该打我的屁股。打屁股事小,误人子弟事大。回想自己,也被很多名师教过,从高二适到王遐举、欧阳中石到启功,稍受点拨,就得益良多——但点拨归点拨,真正要天天专说技法“话不言他”,似乎也难有机会体验领受。按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是亘古不灭的真理,但假定这“技法”真是课程设置中的必须,那么——
这“技法课”究竟应该怎么上呢?
话说书法所硕博开课之初,欧阳先生召集开会安排各位老师的任课。其他方面的“学问课”,另请专家不表;与书法直接有关的,安排王老师讲“书论”,张老师讲 “书史”,分配给我的是“技法”(课程名称叫“字体有书体研究”)和“篆刻”。会后,欧阳先生单独留我谈谈,谈话的中心只有一件事:“以后你讲技法,要尽可能少涉及书史和书论”。
欧阳先生的洞察和预见,真叫人佩服和吃惊。他料定我的技法课,一定会裹着书史和书论一块儿“打滚”!——这当然不是冤枉我——无论叫谁来啃这个窝头,讲完了“疾涩行驻”“逆入平出”,他也逃不出“大话西游”,用各种知识和故事来“务虚填空”!启功先生说得明白:“或问学书宜读古人何种论书著作,答曰有钱可买帖,有暇可看帖,有纸笔可临帖”,这已包含了是练好字的全部内容,他还说,即便是直接议论写字的“理论”,也不过是“欲撰文时”能使文稿“不忧贫乏”的装饰品而已(见《启功论书札记》)。果真如此,那么老师专讲技法岂不真成了自欺欺人?
“只说写字,少谈史论”,这真是一大难题,令我颇伤脑筋。上课说自己的经验吧,你算老几?讲古人的议论吧,一定不是与书史并轨,便是同书论重合。比如讲兰亭序,“右军如龙,北海如象”,是为书论;“茂林修竹,曲水流觞”,那是书史。假如顺嘴胡扯,倒也不致“辞穷”,但,“东床坦腹”是典故,“谢王联姻”为佳话,“神龙定武”属考证,“北碑南帖”是争讼……即使说到“蚕茧鼠须”“内攍外拓”这样与“技法”有点联系的话题,却分明与冯承素的双钩响拓又南辕北辙,此时其实只有“述而不作”才最高明。退到“最后防线”,即便是分门别类专门分析每一部帖,也正好是占了“书家与作品”课程的领地,显然也不属“技法”的正经内容!
欧阳先生的用心我很理解:技法课应该有自己的内容,也免得与书史、书论课打架、戗行。书法总共就那么点事儿,大家都是从那有限的几本书上贩来的。书论课先说了,技法再说就是炒冷饭;技法课先讲了,轮到书史再讲就成了跟屁虫!但历来的书法“真经”,从来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在一块儿念的,现在要分开来,叫南郭先生一个人吹竽,还要是“独立的”“纯粹的”,谁来谁也“抓瞎”呀!在下无能,只好作“处士逃”;但毕竟也是听过无数“在上”者的“独奏”的,无非也都是“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如若不信,敬请哪位高明站出来吹一曲“技法独奏”大伙儿听听!
其实,不少有心人早就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也在努力为“技法课”另辟蹊径。比如,启功先生试图用“黄金分割”来解释汉字的规律;邱振中编了一本《中国书法:技法的分析与训练》,课程完全与书史、书论脱落干系;陈振濂带博士生,有一科的研究方向是“学院派书法创作模式研究与书法学学科研究”,或许也会对“技法 ”带来些实在的内容……我因为多年一直在讲“技法”,虽遇难题,其实也没少动脑筋。以我的理解,“技法”要真的形成一门课,要“独立”“纯粹”“真有用 ”。首先要真的在理论上总结出汉字造型的规律,然后在实施中能分出深浅先后,重点是“对汉字与书体造型的科学认识”,以及“感受与表现能力的训练和提升 ”。当然,一方面是自己做得很不好,另一方面,要大家接受,也许还有更艰苦更漫长的路程,其中要付出的代价,还包括个别硕士生准备“罢课”——虽然这位同学后来也做了检讨,但我深知,其中的原因,一是大家对“技法课应该摒弃以学问和知识为主干的旧模式”原则,其实很难认同;二是究竟这技法课该是怎样的一个东西,实际上也未形成统一共识——这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是几千年来书法留给大家的“思维定式”。我相信,“技法课”虽然各处都在上,但以知识代技巧的问题,一定是大家共同的毛病。其责任既不在高校也不怪教师,问题的的根源,只在旧的书法体系本身。因为——
转自中国硬笔书法在线论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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