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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全书》与佣书 ■董家鸿 抄书,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印刷术发明之前,一切书籍全靠手工抄写。但抄书的目的却不尽相同,有人是为自用,有人以此谋生。据史书记载,我国汉代就有以抄书为业的人,历史上把他们的抄书活动称为“佣书”。佣书者所为当然不全是抄书,亦有为他人写各种应用文书者,如信件、文书、契约等,但抄书是佣书活动中最主要的内容。佣书者必是能书之人,但他们的社会地位普遍不高,因为抄书人不仅书写要好,而且为赶时间,常需夜以继日,其辛苦是不言而喻的,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多不会做这种苦差事。但历史上有许多读书人在贫寒之时,却不得不靠佣书谋生,如《后汉书》卷四十七《班超传》记载:“(班超)家贫,常为官佣书以供养”;《三国志·吴志·阚泽传》记载:“(泽)居贫无资,常为人佣书,以供纸笔”;虞世基,是唐代大书法家虞世南的兄长,一生历陈隋两朝,陈灭后,世基入隋为通直郎,“贫无产业,每以佣书养亲,怏怏不平”。
佣书者服务的对象,分个人和官府两类。晋左思《三都赋》一出,传抄成风,以至于“洛阳纸贵”,这是个人抄书活动的一次高潮。在宗教兴盛时期,寺庙中也常雇人抄经,并出现了以抄经为业的经生。而官府抄书则与国家政策密切相关。当一个封建王朝政治安定、经济发达之时,文化事业也往往随之兴盛,其表现之一是常有大型的编书活动,如宋代的四部大书《太平广记》、《太平御览》、《册府元龟》、《文苑英华》,明代的《永乐大典》,清代的《四库全书》,都是在相似的历史条件下编写的。宋初,雕版印刷术逐渐普及,以上四部大书均为雕版印刷而成。刻书的盛行使佣书市场逐渐缩小。宋以后规模最大的两次佣书活动,是《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及《四库全书荟要》的缮写。《永乐大典》共22877卷,《四库全书》共79000多卷,这两部书均因规模过大,在当时的条件下无法制版印刷,只好雇用书手誊录了全部书稿。
《永乐大典》于永乐五年(1407年)定稿后,从全国征集善写小楷者清抄,历时二年完工。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皇帝下令重抄《永乐大典》一份,负责此事的高拱、瞿景淳、张居正等人,从内府调拨了画匠、纸匠,又物色书手109人担任誊录,并规定每人每天抄写一页。至隆庆元年(1567年),历时六载才完成这一宏伟工程。而四库全书馆选择誊录人员的方法却几经变更,先是由四库馆的提调、纂修人员从在京举人及贡监生中保举,经总裁复查后录用。誊录期满五年者可照例议叙得官。因此,不少科场落第之人把进馆抄书当作入仕捷径,纷纷请托。不得已,只好取消了保举法,改用自愿报名、当堂考查的办法录用擅书者。这种方法比较完善,但仍不能满足四库馆的需要,因“颇有遵例报捐,陆续开缺者,即须随时顶补,不可不预为筹备”。所以,1774年8月,乾隆皇帝下令从本年京闱乡试落第者中按名次选择善书人,作为誊录《四库全书》的替补人员,这样才基本保证了誊录的来源和缮写质量。
历代佣书的报酬也有不同形式。有以物质为报酬的,如《魏书》卷五十五《刘芳传》曰:“芳尝为诸僧佣写经论,笔迹称善,卷直以一缣,岁中能入百余匹”。有以货币为报酬的,如唐代大和进士文萧之妻吴彩鸾,因夫不治生计,家贫,彩鸾以小楷书《唐韵》一部,卖得五千钱,以为糊口之计。又,据《云笈七签》卷107记载,梁陶弘景之父陶贞宝,“善藁隶,家贫,以写经为业,一纸价值四十”。而清代四库馆的情况比较特殊,誊录者“俱是自备资斧效力行走,其能书者不皆有力,其有力者不尽能书”,可见,担当誊录的人,既要写一手好字,还要有良好的经济基础。誊录期满五年、考核合格者可议叙得官,官职即是佣书的报酬。为保证缮写速度和质量,四库馆制定了严格的考核办法,并打破历来各馆誊录“不核计字数”的惯例,明确规定:“每人每日写一千字,每年扣去三十日为赴公所领书交书之暇,计每人每年可写三十三万字”。五年期满,按字数多少、字迹工拙决定等次,缮写二百万字者为一等,一百六十五万字者为二等,分别以州同、州判、县丞、主簿四项官职作为“议叙之阶”。五年期满写不足规定字数者,必须补足,“有限满时字数虽符,而核其平日字迹讹脱记过多者,酌量再留一二年,方准议叙”。前后参加内廷四阁全书及两部《荟要》缮写工作的誊录共2841人,其中中途因事离馆和被革退的760人未能议叙得官。这样,参加议叙者尚有两千多人,而职位有限,遂造成铨选的壅滞。有鉴于此,在办理江南三阁《四库全书》时,乾隆决定,“此次续缮《四库全书》三分,俱著发给内帑银两,雇觅书手缮写,以钞胥等受值佣书,自必踊跃从事,而书成不必滥邀议叙,亦于铨选无碍”。遵照乾隆的谕令,四库馆公开招募了善写端楷的书手一千名,并规定每人每天至少缮写一千字,如能多写,听其自便,按“每一千字给银二钱五分”的标准付给报酬。这样,书手的积极性颇高,每人每日约写二千字,一个月可成书四千本,速度是很可观的。对一味求快、缮写草率者,提调随时责令他们赔纸换写,以保证缮写的质量。
从乾隆三十八年四库开馆,至五十二年江南三阁《四库全书》告成,在长达十四年的时间里,七分《四库全书》共动用誊录者3841名,参与者之众可谓空前绝后。这项宏伟的工程结束之后,许多书手闲居京城,致使佣书价格大跌。在翰林院任职的蒙古族学者法式善,借这个机会雇用书手,誊录了《四库全书》底本中的集部书籍近百种。
从抄书所用字体来看,正体居多,行草较少。不同历史时期,抄书的字体及风格也随之变化。唐代重佛教、道教,僧侣们除自己抄写经卷外,还雇用书手抄写。《宣和书谱》曰:“唐书法至经生自成一律”,这种书体被称为写经体。沈曾植以为,唐代写经体源于王羲之小楷,他在《海日楼札丛》中说:“南朝书习,可分三体。写书为一体,碑碣为一体,简牍为一体。《乐毅》、《黄庭》、《洛神》、《曹娥》、《内景》,皆写书体也。传世墨迹,确然可信者,则有陈郑灼所书《仪礼疏》墨迹,绝与《内景》笔锋相近,已开唐人写经之先,而神隽非唐人所及。”沈先生所言近于事实,因东晋以后的读书人大都学写二王小楷,佣书者亦然,他们的字体总会带有晋人小楷的影子。但沈先生把二王小楷径称为写书体,却不太恰当,因为二者有源与流、雅与俗的差别。
明、清小楷分别以台阁体、馆阁体为代表,它们也都源于《黄庭经》、《乐毅论》、《曹娥碑》等名帖,是体现明、清两朝统治者意志的实用之书。台阁体小楷工稳洁净、姿态婉丽,深受明成祖朱棣的喜爱,内阁官僚、科举士子也多效法其书。明代中期,台阁体虽不再被书坛看重,但台阁体小楷在翰林院、各级衙门和科举士子中仍有广大的市场,《永乐大典》即用这种小楷缮写而成。清代馆阁体以台阁体为基础,其风格随着皇帝的喜好而几经变易。雍正、乾隆时期,馆阁小楷趋于成熟稳定,它多以颜字为根底,又兼带赵体笔意,并融入《灵飞经》、《善见律》、《律藏经》等唐人写经的笔法,形成清秀遒美、疏朗通畅的风格。这种书体不仅在翰林院和各级衙门中通用,也是有意仕途的读书人必须熟练掌握的。《四库全书》及其《荟要》均用馆阁小楷誊录而成。这些书手虽多属乡试落第者,但大都具备较高的文化修养,其书法也近于雅正。纵观历代佣书者的笔迹,四库馆的誊录们是最讲法度的。透过这应规入矩、整齐划一的字迹, 我们看到了清人在小楷方面的精湛技艺,也看到了统治者对文化的钳制。馆阁体逐渐沦为纯粹的工具,离人类最崇尚的自由与创造精神越来越远了,这也是馆阁体被后人批判的主要原因。但是,馆阁体在训练书法基本功方面的作用不可抹杀,清代卓有成就的书法家多是擅写馆阁体的高手,如康有为、沈曾植、翁同■等,他们之所以能在书法上有所建树,与他们早年接受的严格楷书教育是分不开的。
与四库馆的书手们一样,此前的佣书者中,也多有受过良好文化教育并擅长书法的人:他们或把佣书作为入仕前的过渡,如汉代班超、南朝郑灼、北魏刘芳等;或入仕无望,遂以佣书为业者。他们的书法具有深厚的社会基础,往往代表着一个时代的书法审美倾向。其中的优秀者,如《宣和书谱》卷五记载的经生杨庭,“作字得楷法之妙,长寿间,为辈流推许”。有些佣书者还颇有创造性,如清代书家金农,在“抄书易米”的同时,精心研究经体楷书,形成自己特有的抄经体,且与他的楷隶作品相互渗透,很有创造性。所以,历代书法理论家都非常重视对这一层次书家的研究,唐张怀瓘在《书断》中列能品书家107人,宋朱长文《续书断》列能品书家66人。清人包世臣《国朝书品》将“楚调自歌,不谬风雅”者定为逸品,“墨守迹象,雅有门庭”者定为佳品,认为“佳品诸君虽心悟无闻,而其则不失,攻苦之效,未可泯灭”,这两个等次类似于《书断》中的能品,属于工稳遒丽的实用之书,更是孕育书法名家的沃土。
还有一部分佣书者,没有多少文化知识,为生计所迫也加入到佣书的行列,他们的书法水平不高,佣书时常写错字,或按职业习惯写别字,给所抄原作带来损害。
总之,佣书活动是我国古代重要的文化现象,它担负着传承文明的重任。佣书在中古时期非常普遍,印刷术兴起之后,大型的佣书活动逐渐减少。《四库全书》的誊录,是大规模佣书活动的高潮和终结,也使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了清代小楷广泛的社会基础和深厚的功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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