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线时间
- 1389 小时
- 注册时间
- 2006-7-9
- 最后登录
- 2017-10-14
- 阅读权限
- 150
- 帖子
- 193
- 精华
- 0
- 积分
- 14568
- 威望
- 0 点
- UID
- 688
|
书 法 情 结
易新生
写字如何上升为书法艺术,虽然我家几代人都不能把它说清楚,但有一点值得庆幸,那就是我家几代人都很把写字当回事,认同“字是门面书是屋”这句老话,知道做屋必须讲究门面。
不是炫耀,我不仅亲睹了祖父和父亲因为能写出中规中矩的毛笔字而被村人尊重的风光,而且从他们口中或村子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那里知道,我祖父的长辈也深爱此道。我的家族对汉字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就象溶进了我们的血液一样。
乡下有过年张贴对联的习俗。每到年关附近,天气多半有些冷,有时还纷纷扬扬地下些雪。这时,人们开始“忙年”了,准备对联也是其中内容之一,于是我的祖父也就“变俏”了,村人一个接一个地请他上门写对联。祖父从墙上竹笔筒里取出搁置一年之久的满是灰尘的毛笔,再提上用来烤手的火坛,走进他人堂前,他还乐意把我带在屁股后面。一手工整的毛笔字能被邻里看重,我估计他心里也很得意。遇上有文化的家庭,要求现作对联,他也能应付一二。难得的是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被人尊重有时还能体现出实惠的一面,如有人为他递烟,有人留他吃饭,甚至惠及至我——得到些许糖果零食。因此我也就玩得更欢了,也就更爱与他一同出门了。
在文化大革命中,由于读书写字的原因,我家也未逃过遭受苦难这一劫。祖父、父亲没少挨批受斗,父亲甚至被开除公职,回乡种地。他们在苦难面前唉声叹气,叹命运不公,怨文化招祸。在那段时间里,祖父认为文化是招祸的根源,他一度曾反对我上学读书,怕日后同他们一样,无当地惹出麻烦。但在与祖父相处的十五年(我十五岁时祖父去世)光景里,我从没听到他将自己的不幸怪罪于毛笔,他更不曾反对我写毛笔字,甚至找来颜体柳帖,手把手地教我。我对王羲之近乎神化的记忆,也来自他的教化。祖父在我稚嫩的记忆中灌输了不少王羲之教子(王献之)写字的故事,诸如王羲之要求儿子写完十八缸墨水;王献之写字,王羲之站在背后拔笔,笔如果被拔掉就糟糕了;写“太”字时,王献之写完“大”,王羲之来补上了一“点”,对此人们也能分出高下,如此等等。这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居然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长辈为我埋下了书写兴趣之根,因此以后无论是在书本上,还是在街头巷尾,甚至厕所门前,我只要看见“好字”,就会怦然心动,就会仔细观察摹仿。
当举国上下掀起“实现四个现代化”高潮的时候,“四人帮”已经垮台,我也念上了高中。村人推举我写政治标语,我以扫帚醮着石灰水,上墙划出些“飞奔四化”之类的口号。因为字大过人,容易惹眼,引起了村人的注意,因此时常能听到一些夸赞之声。我得意至极,真以为自己是个人才了,其实于书法尚未入门。
前面这些零零碎碎的积累,使我写字的贪心得以膨胀,我试图将在村人面前展现的优势加以放大。工作之后,我开始订阅书法报刊,买上笔墨纸砚,一本正经地琢磨起书法来,试图走进古人苦心经营的书法领地。从报纸杂志上,我逐步认识了历朝历代不少令我肃然起敬的书法大家,诸如钟张二王、欧虞颜柳、苏黄米蔡等,并进而知道学习书法应该从描摹大家作品开始。
在不断进行笔墨涂抹过程中,我渐渐生出愈写愈寒的感觉,临帖愈多,发现自己与古人的差距愈大,感到追赶古人实在太难,并不像超过村人那么容易。看来书法不是轻易可以做好的事。对书法我时常心存一种敬畏之感,心虽向往之,力却不能及也。记得初入书道,第一次看见弘一法师在圆寂前所写的“悲欣交集”四字时,心里就生出一种莫名的惧怕来。原因是,在文字上,这四字看似简单,实则体现了一代书法大家对生与死的超尘脱俗的认识;在书写上,字态静穆,他已变有法为无法,一任自然了。也就是说,弘一法师已将生命融入其中。如此才高艺深的弘一法师,竟然倾生命之力对待书法,我等平庸之辈,哪能侍弄好书法?选择书法,真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能不惧怕吗?好在心存敬畏不是坏事,它时常能唤起一种神圣感,使我对书法不敢怠慢,更不敢无礼。
欣赏书法的过程是一个自由联想的过程,也是一个把握心智的过程,个中奇妙,似乎难以言传。面对一件好的书法作品,某种美好意象或许瞬间就能闪现,其书写点线,能唤醒欣赏者保存于记忆深处的美好知觉,让人回忆起一些心悦神怡的事物来。唐人韩偓在怀素作品面前曾经联想到“怪石奔秋涧,寒藤挂古松,若教临水畔,字字恐成龙”。这是何能美妙!
联想没有定数,面对同一件作品,在不同的时候,或在不同的心境下,欣赏者由于联想不同,获得的感受也可能完全不同。再则,对书法作品的喜好,也因人而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兴趣,其欣赏角度自然会有差别。宋词分豪放与婉约,有人动心于豪放派天风海雨,字字铿锵;另有人却移情于婉约派离愁别恨,清丽幽怨。“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慢慢地,我也能进入书法欣赏的层面,懂得书法能令人陶醉,使人产生联想,书法作品在我心里也时常能激起某种作用,这种感觉在不经意间能悄然而至,引得我身心轻松,愉悦不已,使我周身血液肆意流淌,这或许就叫进入书法之中罢,我相信这种感觉并不是自欺欺人。虽然我对王羲之如何“龙跳天门,虎卧凤阙”始终只能一知半解,但有时也能凭借书法使自己怡然自乐起来。比如打开书本,面对弘一法师作品时,我会感受到他那超尘脱俗的巨大魅力,在这个瞬间,我能一下子理解“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含义。而面对王铎,他那跳动的字符,弄得我的心常常狂跳不已。再如,褚遂良在《大字阴符经》中,一反楷书正襟危坐的写法,变死板为情趣。面对《大字阴符经》,正如面对一位充满智慧而机巧的人,他的谈吐不仅有理,而且时现幽默,让你觉得可信,可爱。他的脸不是紧绷着的,而是在自由谈吐中作出各种生动的变化。
我想,书写固然重要,但仅靠书写是绝对做不了书法家的,没有思想境界,没有自己的审美观,要想在书坛留下一点什么,简直比登天还难。书法既然是艺术,还必须讲究一个“悟”字。偶有悟出,哪怕只是某一小点,或许会使自己进入一个更高的层次。相反,不能悟出,纵使劳神费力,也是白搭。我深信良好的悟性同艰苦的努力一样,对于成就书法家都是不可或缺的条件。至于回报问题,在这里与其它领域似乎略有不同,也就是说,人对书法的态度与书法对人的回报不一定就成正比,好在真爱书法的人是不会计较回报的。
我试图将书法艺术分为三种境界:技术之境、艺术之境、无术之境。它们分别处于基本功训练、形成自我面貌、从自觉走向自由三个不同阶段。当书法进入无术之境时,文字就成为书法家情感的容器,成为书法家“达其情性,形其哀乐”的载体。这样的境界是一种高妙的境界,是令人向往的境界,是众多书法家苦苦追求而又难以企及的目标。书法何其难尔!我胸无大志,对这样的境界不敢奢求,唯能令人欣慰的是,书法成为我目前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并且今后也不会放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