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筋 · 筋 书 及 其 他
——书法的审美范畴及其实践
邹 志 生
(武汉工业学院艺术系,湖北武汉
430023)
[摘
要] 书法的审美范畴多种多样,“筋”是其中之一。如何理解“筋”及其衍生词语对书法意象的拟人化阐释及其对书法实践的指导,既是当代书法审美研究的课题,也是书法实践必须注意的问题。
[关键词] 筋; 筋书; 筋骨; 筋节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中国书法是一门抽象的线条构成艺术,通过书家的各种用笔技巧来体现笔墨情趣;它以汉字为表现对象,借助汉字来写意传情。正因为它抽象,所以一般人很难真正读懂它的笔墨情趣,所以它需要用通俗的语言去阐释、去评说,所以它又是一门颇值得研究的艺术。中国古代的书法家、书法理论家们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理论财富,其中有诸多阐论书法的专业术语,这些术语原本都是用以形容人的肌体、人的体征、人的容颜、人的精神的,它们作为说明书法奥秘的拟人化比喻用在书法评论之中,一是说明书法所表现的意象是人的思想意识的延伸,二是体现中国书法的审美范畴,它们是书法审美的着眼点,引导人们对书法进行欣赏和鉴赏。下面撷选其一而述之。
一、“筋”为何物 ?
什么是“筋”?怎样解释书法的“筋”?“筋”,是中国书法的审美范畴之一。“筋”本是人或动物的肌体中作用巨大的韧性组织。通俗地说,“筋”就像现代大型起重机械上的钢缆,没有钢缆的作用起重机械无法工作;人体、动物体内的“筋”,其作用就是驱使和控制其肢体运动,如迈腿、动手、扭腰、抬头等。书法的“筋”是以人作比,相当于人体中的筋,蕴涵于笔画线条之中,体现用笔、运笔、结字和章法的内在联系与作用,这就难怪古代书论家多以“筋”来评论和衡量中国书法了。
如何界定书法中的“筋”?清人刘熙载的解释颇具说服力:“字有果敢之力,骨也;有含忍之力,筋也。”[1] 他所说的意思是,假如书法具备果敢的笔力,就像人体的骨骼一样刚劲;具备坚韧的笔力,就像人体的筋络一样有韧性。刘熙载的这个解释应该是很权威的,因为他把书法的“筋”解释得很准确、很透彻、很形象,他用人体内的筋络比喻书法的线条,都有韧性、都很柔韧、作用都很大。以今人的理解,最能说明“筋”的含义的“含忍之力”就应该是北魏及唐宋正体书法的那种起收用笔果断干脆,过程运笔畅行不滞,也大致相当于唐宋行草书法中锋行笔而带来的线条连绵盘曲、墨色丰润圆实。我们仔细体会《张猛龙碑》的运笔果断、《九成宫碑》的行笔干脆、《自书告身帖》的筋力内蕴、《玄秘塔碑》的骨力劲健、《虹县诗卷》的行笔畅达、《松风阁诗卷》的线型硬朗、《祭侄文稿》的柔中有刚、《蒙诏帖》的刚柔相济、《肚痛贴》的连绵柔韧、《诸上座帖》的曲直遒劲,再结合它们的起收用笔、中锋行笔和线条特色来看,就会对“筋”的含义和意象有进一步的认识和深刻印象。
关于“筋”,晚清政治家、书法家康有为也有精辟论述,他在论书名著《广义舟双楫》中有言:“书若人然,须备筋骨血肉。血浓骨老,筋藏内莹,加之姿态奇逸,可谓美。”[2] 康有为对书法的阐释也是拟人化的,他认为书法要像人一样,必须具备筋骨血肉。血丰骨劲,润肉藏筋,加上仪态潇洒,方可称之为俊美。他的这种观点与卫夫人、刘熙载的观点如出一辙,或者说与卫、刘二人一脉相承,都将书法作拟人化评论,赋予书法以生命的体征,用看人论人的审美观去衡量和评判书法所呈现的意象。
二、何谓“筋 书”?
“筋书”这一概念的最早提出者是晋人卫铄(卫夫人),她说:“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3]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善用笔力的书法就像人体骨骼健壮(健壮必定有力),不善用笔力的书法就像人体赘肉过多(肉多必定无力);健壮有力(多骨)赘肉不多(微肉)的书法被称为“筋书”,多肉少骨的书法被称为“墨猪”。多力丰筋的书法是尽善尽美的圣品,无力无筋的书法是病态。一千多年以前的卫夫人如是说,她的说法早于刘熙载千余年,但比刘熙载的说法更详尽,她不仅解释了“筋”的含义,还提出了“筋书”这一全新的概念。她告诉我们,“筋书”要写得“多骨微肉”。那么,“多骨微肉”的“筋书”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她虽然没有举例说明这个问题,但他从侧面解释了这个问题:“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多肉少骨的书法被称为“墨猪”,多力丰筋的书法是尽善尽美的圣品,无力无筋的书法是病态)。因此,一千多年后的我们可以根据她的描述来理解这段话中的关键词——“筋书”:圣品书法其线条应该像人的肌体,骨骼健壮而赘肉不多。如果拿书法实例来印证之,以笔者之浅见,欧阳询、柳公权的楷书“多骨微肉”当属筋书,颜真卿的楷书、米襄阳、黄庭坚的行书“多力丰筋”更是“筋书”中的圣品。
三、“筋书”怎么写?
上述二人形象的比喻让我们懂得了什么是书法中的“筋”,什么是“筋书”。那么,又如何写“筋书”呢?刘熙载在《书概》中又以篆书和草书为例对此分别作了阐述:
“篆之所尚,莫过于筋,然筋患其驰,亦患其急。”[4] 刘熙载说篆书所崇尚的无外乎像筋络一样坚韧的笔力,但他又担心书写者的运笔过于松弛,还担心其运笔过于急躁。我们以现代人的思维去理解,那就是篆书要写得像人的筋络一样有韧性,表现出坚韧的力量感,但运笔时不能过于随意和松弛,要经意凝神地书写,也不能写得过于急躁和迅疾,要稳行笔慢书写。假如用实例来印证的话,小篆《峄山碑》是最好不过的了。小篆成形于秦,《峄山碑》乃秦篆中的杰出代表。我们现在见到的《峄山碑》是石刻碑版的拓片,黑白分明,它的原稿是秦相李斯用毛笔亲书。相比并揣摩前朝金文、石鼓的墨稿来说,《峄山碑》的用笔十分讲究,李斯起笔藏头,收笔护尾,使起收之处呈现圆和之态,起笔后的运笔稳行慢书,不轻不重,不提不按,而不象青铜铭文或石鼓文那样行笔或疾或徐、有提有按、粗细兼备,从书写的角度看《峄山碑》并相较于前朝大篆,李斯的运笔似乎更简单了,这是就用笔技巧而言。再从线条形式上看,由于运笔不疾不徐、不轻不重,不提不按之故,使得《峄山碑》的线条始终保持着当直则直、该挺则挺、当婉则婉、该曲则曲的状态,骨力内蕴,筋力十足,气息通畅,明丽清朗、干净利落;又由于起笔收笔讲究藏头和护尾,线条又显出一种含蓄、中庸的内涵来。相比于其后的隶书,《峄山碑》不象隶书那样用笔讲究藏头露尾,行笔讲究轻重与提按而使线条体现出波动起伏,粗细有别,形成飘逸柔美的风格。在那个时期,《峄山碑》的这种用笔和线条是具有创意的,是对前人书写技巧和审美情趣的发展,同时又给后世新书体的诞生提供了可供借鉴的经典范例。
“草书犹重筋节,若笔无转换,一直溜下,则筋节亡矣。”[5] 刘熙载说草书尤其看重筋节,如果行笔没有起收和笔势转换,随手而书、滑笔而过,也就完全失去筋节了。我们由此可知,草书并非一味地滑笔曲行、任笔为书,还必须讲究运笔的起承转合和笔势转换,以及线条的曲直、转折和粗细,没有一点技巧的所谓龙飞凤舞并非好草书。王铎的大草大概就相当于刘熙载所说的“重筋节”的草书吧,他的《杜甫凤林戈未息诗卷》,这是一幅颇见筋力的代表作。从诗的开篇“凤林戈未息”数字看来,王铎起始之时笔头含墨不多,但却一气写下五字,字的结构简约,笔意连贯,至第二行重新濡墨,其色渐重,从行笔的稳实看来,书写的速度较之第一行较缓,最有意趣的是第三行,笔势承接上一行而来,“难侯火云”四字行以飞白书就,与后一行的“峰峻悬军”四字的浓墨重彩相呼应,如此墨色交替一直到诗的末行“何时议筑坛”句。款识的前半“丙戌三月初五夜二更带酒”两行明显见出作者心绪略有平缓,墨色浓重,行笔略慢;而后面的“酒微醺不能醉”直至名款落罢,似乎又一次表现出一个小高潮来。这幅字最有魅力的是它的线条,线条中最有魅力的又是它的筋力和筋节,这表现在运笔的起承转合上:起笔有逆藏,收笔有回护,使得线条不露锋芒,筋力蕴于墨色之中;前后笔画的承续或笔断意连、或牵丝带缕;转折处提顿有别使得线型表现出明显的转换,或粗或细、或实或虚、或快或慢;并非一味地信笔游走滑行,而是有节有律、快慢适当。这幅字读来还真有眼随笔走、心随墨动的感觉,抑扬起伏皆有体会。
四、名家如何写“筋书”?
名家是如何写“筋书”的?刘熙载在其《书概》中对此也作了举例印证:
第一例:“虞永兴书出于智永,故不外耀锋芒而内涵筋骨。”[6] 虞永兴,即初唐著名书家虞世南,他的书法亲承高僧智永之传授,所以他的字没有外露的锋芒而有内蕴的筋骨。依笔者之浅见,这应该是佛禅思想教化的结果。那么,虞世南的书法究竟是什么样子?请看他的代表作楷书《夫子庙堂碑》和行书《陆柬之文赋》:前者风格似乎承袭钟繇的楷法而来,笔致圆融遒逸,风神萧散,行笔有起收却无外露的锋芒,线条瘦劲而匀称,筋骨内蕴,特别是提按转折之处不露着力痕迹,精气内蕴,和而不若,静而不滞,融刚柔于一体,呈现出外柔内刚的风貌,这种风貌还真有一点佛家清心寡欲的味道;后者书写特别,楷书中夹杂着行书,楷行合璧,相较于《夫子庙堂碑》来说,中锋行笔而使得线条呈现出立体感,起承转合体现出提按与行顿,线条稍微丰润一些,“肉”稍多于“骨”,“骨”内蕴于“肉”中,“筋书”的面貌齐备之。虞世南的书法贵在“内涵筋骨”。
第二例:“褚河南书为唐之广大教化主,颜平原得其筋,徐季海之流得其肉。”这一例提到了盛唐的三大书法名家——褚遂良、颜真卿、徐浩。刘熙载说褚遂良是许多唐代书家的教化主(师傅),他的书法是“多骨微肉”的“筋书”,极大地影响着颜真卿、徐浩等人,但只有颜真卿学到了他的“筋”,徐浩等人只学到了他的“肉”。刘熙载在这里把褚遂良放在了师傅的位置上,对他的弟子颜真卿、徐浩等作了鲜明的比照也给予了有等级的评价,评价最高的是颜真卿,因为他得到了褚遂良的真传,其书法是“多骨微肉”的“筋书”。徐浩的书法因仅“得其肉”不在筋书之列暂且不论,颜真卿的楷书和行书多为世人熟悉,其书中之“筋”也得到世人的公认也不必赘言,现在我们追根溯源来看褚遂良的楷书,倒是颇值得回味。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是典型的“筋书”,与其弟子颜真卿的楷书相比较,是真正“多骨微肉”型的,这首先表现在用笔的灵活多变上,起笔藏锋,收笔护尾,起收之间提笔过渡;其次表现在线条的质感上,因为他用笔讲究轻重缓急之故,笔下线条瘦劲而尽显筋力,形瘦实腴,但又不是那种赘肉虚胖,就像武士那样肌体瘦劲而精神燮烁。
第三例是刘熙载转述范仲淹对颜真卿和柳公权的评价:“至范文正《祭石曼卿文》有颜筋柳骨之语,而筋骨之愈辨明矣。”[7]范仲淹在其《祭石曼卿文》中有“颜筋柳骨”一说,说的是颜真卿的书法有“筋”,柳公权的书法有“骨”,比较二人的书法,“筋”与“骨”就越辨越分明了。在“筋”的审美范畴内,颜真卿无疑是最值得称道的了。刘熙载所言与历代书道中人对颜柳二人的评价是一样的,它们确有骨力、有筋节,是“筋书”。那么,“颜筋柳骨”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来看看颜真卿的楷书《自书告身帖》和柳公权的《玄秘塔碑》:前者是颜真卿44岁以后的作品,表现了他世界观和审美观的嬗变,用墨不湿不躁、五彩分明,运笔不疾不徐、沉着端稳,笔画粗细有别、不露锋芒,体现了他的老成和持重,风格一改前期书法的活泼灵动而体现出端庄与雍容,可见其思想的成熟和老到;最能让人品出意味的是他楷书的线条,有血有肉,筋骨蕴含其内,其次是字形的特质,竖钩的外轮廓略显弧形,四方结构的字如“國”等略呈鼓形,这就有了一种包容万物的大度感了。后者《玄秘塔碑》是柳公权的代表作,最显著的特点是中锋行笔带来的线条外形瘦劲和骨感,而骨力、筋节等又深蕴于“微肉”之内,给人留下不臃肿、非病态的体魄健壮而精神燮烁的感觉。
五、其他
以“筋”字为词素、由“筋”的含义而引申出新的书评词语,如“筋骨”、“筋节”、“筋力”等也不鲜见,它们是由“筋”衍生而来的形容词,是用来补充说明“筋书”的。可见“筋”在书法中的重要性。
“筋骨”一词多次出现在论书名篇中:
孙过庭《书谱》有言“或恬淡雍容,内涵筋骨;或折挫槎枿,外曜锋芒。”[8]
张怀瓘《书断·能品》评价释智果书法时引用智果自己的话说:“‘和尚得右军肉,智果得右军骨’。夫筋骨藏于肤内,山水不厌深高。而此公稍乏清幽,伤于浅露。”[9]
徐浩《论书》中有言“初学之际,宜先筋骨,筋骨不立,肉何所附?”[10]
上述三例中孙过庭的意思是说,有的字外表恬静华贵,内中却含有筋骨;有的字如枝丫横生、根须出土似的外露锋芒。张怀瓘的话记录了一段智果与智永的对话,智果说:“‘您(智永)得到了王羲之笔法中的丰满,而我(智果)得到了王羲之笔法中的骨力’。这骨力是藏在肌肤里面的,就象山高水深那样蕴含妙趣。但智果的书法稍微欠缺一点清静幽深的境界,失之于浅薄露骨之弊”。徐浩的话是告诫初学者要认识到“筋骨”对于书法的重要性,在开始学习书法的时候要先学筋骨,假如没有筋骨,那皮肉将无处附着。
“筋节”作为“筋”的衍生词语,在刘熙载的《书概》的一句话中两次出现:
“草书犹重筋节,若笔无转换,一直溜下,则筋节亡矣”。这里的“筋节”是书法美学中的一个美学概念,较之“筋”来说又有新的含义,它比喻书法的线条要随着行笔的起承转合、笔势的转换而显示出曲直和粗细,更要体现出书写时的节奏感,假如一味地滑笔曲行,就失去了应有的筋节。
这些的论中的“筋骨”、“筋节”说都是指的蕴涵于笔墨之内的一种线条体征,相当于人的筋骨内藏于皮肉,没有外露的锋芒,这就是那种“多骨微肉”型的筋书。作者们都是以“筋”及其衍生词来比喻说明书法的有关问题。
日本学者河内利治先生对汉字书法的审美颇有研究,2006年出版了《汉字书法审美范畴考释》一书,书中列举了许多书法审美学上的专业术语,它们都是汉字书法的审美范畴,“筋”、筋骨、筋节、筋力等均列其中,可见它们得到了中外书学研究者的认同。从修辞学的角度看,“筋”作为基本词素比喻书法的线条体征,赋予书法线条以生命的活力,并由此衍生出“筋骨”、“筋节”、“ 筋力”等诸多形容词式的美学概念,把玄秘的书法现象通俗化了,使人们能够从认识自身生命体征出发去思考书法艺术的奥秘,这既为书法欣赏提供了方便,也为书法实践提供了应该奉行的法则之一。
[ 参
考
文
献 ]
[1]
潘运告.晚清书论·刘熙载·书概.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7.(92)
[2]
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 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835)
[3]
潘运告.汉魏六朝书画论·卫铄·笔阵图.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7.(95)
[4]
潘运告.晚清书论·刘熙载·书概.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7.(4)
[5]
潘运告.晚清书论·刘熙载·书概.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7.(27)
[6]
潘运告.晚清书论·刘熙载·书概.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7.(60)
[7]
潘运告.晚清书论·刘熙载·书概.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7.(92)
[8] 萧
元.初唐书论·孙过庭·书谱.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 1997.(139)
[9]
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张怀瓘·书断·能品.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201)
[10] 潘运告. 中晚唐五代书论·徐浩·论书.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7.(175)
该文已发表于湖北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
[ 本帖最后由 邹志生 于 2008-7-27 17:22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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