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仇
熊志凌
一
山村的初冬,天气日渐寒冷起来。麻阳河的水依然如昔哗啦啦地流淌着,只是无意间增添了几分冰凉。河上还没有架起木桥,只有几桩沙石墩在河中木呆呆地陪着流淌不息的河水。
这时,玉成正挑着一担红苕光着脚走在河的中间。
不一会儿,他已上了岸,只见两只小脚肚已冻得有些发红,他心头不由有些报怨,嘴上喃喃道:“狗日的水才冷哟”,冷不防哆嗦了两下,两排老黄牙也不自觉地打起了架来。
忠发二哥从上院子走下来,看见了玉成,打了句招呼:“玉成,取苕来?”
玉成应了声:“嗯,到哪去嘛,二哥?”
“我去收牛,早上放到小溪沟,晓得还到那的没得哟。”
说话间,忠发二哥已走到了玉成的面前,他从荷包里掏出了半包“鸽子花”,顺手抽了一支递给玉成,说:“搞杆烟嘛。”
玉成把手在腋下揩了几下,接过忠发二哥的烟,点着了火,吧哒吧哒地抽了起来。
忠发二哥看着玉成冻得红一块白一块的脚,说:“到那边河去取,咋个(为什么)不把苕洞打到这边河嘛。”
玉成似有难言之隐,只淡淡地说:“没得地方打。”
忠发二哥其实是明知故问,上下院子的人,都一起生活几十年了,哪家有点田有点土到哪里,还不清楚呀?他们刘家这边河的田和土只有桶子屋这一房有,玉成他们中间屋前几十年要弱些,都没分得。
忠发二哥看出了玉成的窘态,没有再问下去,顺眼看到了河中木然而立的沙桩,淡口无言地问:“这两天了,咋个还不把桥架起呢?我看你们墩都搞好了。”
玉成听他这么一问,心头不由平添了一丝不快,开玩笑道:“哎哟,我日他哥,纯粹是先生打落(丢失)墨——快磨炭(莫谈)”。
忠发二哥笑了起来,被烟呛了一口,干咳了几声,说:“咋个嘛?”
“没得桥木,架个卵呀。”
对门马路上的黄牛叫声打破了两的人谈话,忠发二哥说:“好了,他们都收回来了,我也要去找去了。”
“你去嘛,看到我家牛崽崽也顺便撵起回来,哦?”
“要得。”
二
玉成家隔河坝没有好远,约摸三分钟就到家了。玉成把沉沉的担子往堂屋里一放,就看见春仙从茅厕屋里走出来,问了声:“玉成,这猪是做哪样了呢?身上直是抖呀。”
玉成立马向猪圈屋里跑去。只见两头七八十斤重的白猪躺在圈板上悠气悠气地呜咽着,玉成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凭着经验和直觉,他感觉到,肯定是吃着药了。于是,他急忙叫春仙准备点肥皂水,给猪洗洗胃。
春仙三步并着两步走,到灶房拿了个洋瓷盆磨了大半盆肥皂水,砍了根含口棒递给玉成。
玉成把含口棒含在猪嘴里,在春仙的帮助下不久就把那大半盆肥皂水灌到了两头白猪的肚中。完了,玉成一边心痛地看着抽搐的白猪,一边咬着牙,喘着粗气。
“是到哪里搞着药了呢?”玉成心里总在问自己。
狗娃砍柴回来了。他刚放下柴,玉成就急不可耐地问:“狗娃,今天猪是放到哪里去来?”
狗娃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一五一十地说:“放到水园湾去来,咋个了嘛,爹?”
“咋个了,猪吃着药了,你妈的,晓得是咋个看的哟。”
狗娃怯怯地说:“我砍第一回柴回来的时间,看见猪正在水园湾愿发伯伯家的园子里吃他家菜,就放下柴,急忙把猪赶回来关起后,又才去砍这回柴的,那时你们又没到屋。”
是呀,玉成取苕去了,春仙也去他娘家了。那一时就狗娃一个人在家头,他一个小娃娃,哪里又晓得呢?
春仙守在猪圈边,看着两头大白猪口吐白沫,时不时发出阵阵哀鸣,她意识到可能不行了。于是,跑到院坝里对玉成说:“他爹,猪可能不得行了,你看咋个办?”
玉成跑到猪圈边,仔细地看着两头猪,只看它们眼皮翻白了几下,头往后一甩,四脚奋力地蹬了又蹬,不过多时,已不能动弹了。玉成和春仙伤心极了,一股气从心底冒起,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一股愁恨从心底升起。
是的,这事已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是愿发家下的药。因为水园湾就只有他家有土,玉成家就一丘沙田。愿发家菜地里的菜长势喜人,近来,由于上院子的猪也时不时要放下来,他家的菜偶有糟蹋,所以他就放了些加了甲胺磷的猪食在菜地里,但他因与玉成家有点摩擦,故也没有通知玉成们一声,或许可以这样说吧,他也是起心要弄玉成他们。
照讲呢,堂兄堂弟的,放药不告诉他一声,也讲不过去,玉成没好去问个清楚,只把这个恨记在心头。
这事也就这样算过去了。
三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正月闹花灯的时候。玉成家虽然因那两头大白猪死了而没有猪过年,但狗娃家大舅他们杀了个大肥猪,玉成到他们那里赊了百多斤肉,过年还是过得不错的。花灯这玩艺在农村,大家都爱。
玉成很迷信,每次唱花灯他都很投入,严格按规矩办事。比如在唱采茶调一出时,五月是这样唱的:“五月采茶茶发团,茶树脚下老龙盘,多打钱程敬土地,龙神土地保平安”,每唱这月,他都要点一桢烧纸,化点钱程,敬谢龙神土地。
这上下院子,三十几出正花灯曲,能一字不漏唱下来的,就只有愿发、玉成、老广和忠发二哥他们几个。我也不晓得咋个回事,愿发和玉成他俩总是你唱我就不唱,即便唱吧,也是心不在焉,总就爱扯点反背筋。这不,上下院子共扎了一篷花灯,七盏代表天上七姊妹,一家一家地唱,一家一家地演出,一家一家地祈福。
正月初六这晚,花灯到了玉成家。玉成虽然过年肉都是到郎舅家赊的,但他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这怎么也不能在上下院子的人面前丢脸。于是就摆好香案,点燃香烛,一道一道的迎接程序是摆得清清楚楚。你看吧:进门迎财神的,就摆个要唱开财门的,十二元的仪式钱是那样周周正正,到正堂中,两对红烛掩映下四十八元采茶钱是摆得明明朗朗,这意思就是要唱四种不同曲调的采茶调(每首十二元,唱花灯的人都知道),这四种嘛就是正茶、倒采茶、麦子茶、单双茶,由此可见玉成也是想在众人面前做个人样,可能更重要的是想做给愿发他们看看。
花灯队伍一进院坝,爆竹声就响彻长空。唱戏的队伍看在眼里,也起了股子劲,随着忠发二哥一声“八月十五天门开”起,后面跟着打和声的也一浪高似一浪。
……
热闹的气氛总是让时间过得很快,一不留神,大家在玉成家已唱了足足三个小时,最后一出就是“送瘟神”。跳灯的财发和愿发两个已搞得大汗淋漓,在这一出,我们那里都有个规矩,就是唱到“什么瘟神扫出什么地方去时”,两个人的动作一定要果断作扫出状,不可拖泥带水,意思是不要把瘟神又带进来,玉成疑心重,他认真地看着愿发的动作和手,怕他搞名堂,事实也不出他所所料,愿发在这个问题上搞了点小名堂(小动作),他不严格按那个规矩来办,他总是扫出后又顺手往后一带,玉成看了心里很不踏实。可话又说回来,他心里虽气,但这天也是好事一桩,便也没好发着,他想:我长把眼睛看这年的运气如何,如果很差就找他狗日愿发波子的麻烦。
这仇又悄悄地记上了一笔。
四
翻过坎坎,又是一年的三月了。
三月初八,刚好是个赶场天。玉成这天上街赶场,正巧碰到了我们那里比较有名阴阳先生三矮子。其实他也是有意去碰他的。玉成早就想找他来看看家里的路和大门搞得对不对头。
“表叔,来赶场呀?”
三矮子一愣,连忙应声到:“哦,玉成,是你呀。”
玉成连忙拉住三矮子,请他喝酒,说是有事情要请他帮个忙。三矮子客套了几下便在一小粉馆坐下了。
两人下了碗猪脚粉,打了一斤桂林米酒,便边喝边谈起来。
玉成跟三矮子算起来是有点亲的,所以就一五一十地将自愿发、愿生他们他房立了大门以后,他家这一年多来所发生的种种不如意的事。
三矮子听在耳里,记在心头,趁着那一时酒兴,便爽快地答应玉成:“玉成,你放一百个心,这个事情是我两个才讲,包在我身上,从我帮你改了路后,保证你狗娃考起大学,保你家运比以前好。”
玉成得了这句话后,也笑得合不扰嘴,一个劲地只是说:“那又几多好,那又几多好哦。”
于是玉成也懂事地奉劝了三矮子几杯酒。一来二去,两人去都差不多了。
日将西下,两人也就这样子得一天了。玉成一天赶场没做成其它事,但心里觉得踏实得不得了,一路洋偏洋偏地就回家去了。
五
四月十六,玉成看好了日子,请三矮子来改路。
摆好刀头(供祀用的方块肉)酒礼和罗盘,随着三矮子一声“抬头观青天,师傅在身边……”起,改路启动程序便开始了。正在这时,只见愿发家那一大群人蜂拥而来,瞧那架式,象是要吃人一样。
愿发家婆娘第一个开口了:“那玉成,我跟你讲呢,你原来跟我们是走一根路,共一个大门,今天你找三表叔来改路,不通知我们一下,万一对我们桶子屋有哪样危害,那你就要打包票呢。”
玉成瞧着愿发他们的来势,想起今天好事一桩,着这些娘娘家先来打这个彩头,本来心头就怒火中烧,再一想起近年多来发生的一桩桩不如意不称心的事,便没好话好说:“我改我的路,你走你的路,关你们哪样事?你们硬是要把我做憨起(搞吃亏到底)是不是?你们做哪样事情也要凭点良心噻。”
话讲到这个份上,愿发也插起嘴来了。
“哪样没得良心?你讲下。”
“伙计,玉成,我们桶子屋和你们中间屋本来就是一家,你今天要改路,讲都不和我们讲一声,那万一出个哪样事,也是象菊花讲那个话呢。”愿生也插了一句。
桶子屋的大大小小也都能插嘴的插嘴,能附和的附和,搞得玉成气不打一处来。
三矮子看样子不说两句也不行了,便说:“愿发,你们放心,玉成是我的表侄,你们也是,我不会拿哪边吃亏的,又一讲起来,你们各是一房,要改个路,立个门,也不会相干。”
大约半个小时,愿发他们看也搞不进什么边子,便也就悻悻地相继走开了。
三矮子准备继续进行,玉成连拉了拉,悄悄地说:“表叔,你是看到了的,他们硬是搞得我伤心得很,你拿出点硬功夫来,整他几爷崽下,有哪样问题与你无关,我来对付。”
的确,三矮子本打算帮玉成整个将就将算了,经愿发他们这么一闹,他也觉得:不拿出点本事,你还以为我是付萝卜家妈,便肯定地跟玉成说:“你不要怕,这个路如果我三矮子改不出点名堂来,我以后就不吃这碗饭。”
玉成听了这话,脸上倏地荡起了一阵春色,先前的气消了许多,按三矮子的意思帮这帮那,忙活起来了。
两个多小时后,一条新的路从玉成家屋里延伸到了外边的大路上,玉成站在堂屋里,瞧着这条能带给他希望和梦想的路,思绪万千,这是一条新路,不,这是一条心路!
玉成在这条路上踩了又踩,三矮子看在眼里,一种职业的优越感和成就感油然而生。
六
人就怕走错路呀。是的,自玉成改了路后,运气也神助般地好了起来。去年的背时运气已不见踪影了,什么事情都归算路。你看,这年恰逢狗娃小学考试升初中,好事来了哦!
狗娃这鬼娃娃人长是不咋的,读书却特别地用功,成绩比班上哪一个都好。这年小学升初中,他考了全乡第一名(那个时候还没有普九,上初中还得涮掉一大半人的,全乡200多个六年级学生只收50个初一学生,成绩一般的就不得上初中),而愿发他们那房的4个小孩子却是打了个光脚板,愿发、愿生真的已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玉成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暗暗对狗娃说:“娃,你加劲读,爹再没得钱,哪怕讨米都送你。”
狗娃不懂爹的深意,只知道读得书,老师喜欢,爹妈也喜欢,更重要的是读书真的有乐趣。
……
一天,乡教办的陆主任和完小的秦校长及班主任老师提着两瓶酒来到了玉成家。
那时玉成正在屋里捆纸(土法造纸是我们那里的主要经济来源),看见老师们来了,连忙招呼几位老师坐下。
笑嘻嘻地喊狗娃去叫他妈来整点下酒菜。
忠发二哥这时也正巧经过玉成家门口,玉成便招呼他坐一会,忠发二哥本身也是个玩意人,便也就没有推迟什么。
教办的陆主任笑着对玉成说:“老兄,你家祖坟埋得好呢,你家娃娃今年不光考了全乡第一,还在全县的统考中得了第一哩,这是我们乡和学校的骄傲,如果你们支持他,可能将来会有个好出路的。”
玉成也笑逐颜开地说:“他那个样子还是全县第一?不会吧,嘿嘿,就是第一,也全得你们老师教呀,我和他妈都大字不识几个,还有那一天?”
“是真的,我们还来骗你?”秦校长补充了一句。
忠发二哥插言到:“从小看大,狗娃那家伙从小就是一老一实,点都不象人家那个,只看二天(后来)如何了。”
吸了两口烟后,又对玉成说:“伙计,我看呢,怕有点出息,只看你送得出头不。”
“那是呢,要送个大学生出来,那要点钱呢”,狗娃的班主任老师也笑着附和起来。
玉成也想,是呀,盘个大学生,是要点钱,他那个哪怕讨米也要送的信念又再一次涌上心头。
春仙回来了,办一桌子好菜。大家吃完后,陆主任递给玉成一个红包,说是乡里表示点意思,希望狗娃能努力学习,再为乡里争取更大的光荣。
玉成攥着陆主任递到他手里的沉沉的红包,眼角不由湿润了,感激到说:“谢谢你们了,谢谢你们了。”
这年,狗娃上了初中,愿发他们家的那几个孩子留在小学补习,院子里的第一个初中生就这样诞生了。
七
山村的夜静得有些可怕,这天夜里发生的事更让人可怕。
月黑风高,愿发跟愿生坐在凉水井他们家的田坎上跟一伙刘姓的族人正在商量着什么,大约有十来个。
只听到愿发悄声地说:“今天喊大家来,是开个同心会,合计一下咋个对付狗娃这个事情,这下面就由我和我大爷(哥,指愿生)负责,上院子就由佑发大爷负责,对门院子由桥林叔来提个桶,要把他狗日玉成这个事情放黄起。”
桥林在那里面是最年长的一个,他接着说:“是呀,看这个样子,伙计,那狗日的娃娃考个大学怕是没得问题哩,但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到时候一个都莫支持他,只要族人闪他个劲,光靠他玉成一个人,就是会使八面刀,也就是考得起而送不起。”
“他狗日玉成这两年改了路后运气硬好得很哩,前几年我硬搞得他归归整整的,这两年硬搞不着他。”愿发咬牙切齿地说。
愿生说:“哪样嘛,就是三矮子到帮他展劲,不是哪的会这么运气好。”
佑发是有名了的烂杆子,他一语既出,众人皆觉阴毒,都会心地说,是要这样整下了。
佑发说了什么呢?他说:“你们可能不晓得,如果砍个鸡脑壳埋到他家门口,他运气就绝对差了。”
过了一会,佑发又说:“说句良心话,这个事情是我跟树发先生跑这几年他教我的,一般情况下都不能乱用,用了是要绝后的,反正我没得人嘛就才想这个办法。愿发兄弟,讲老实话,我跟玉成也没有什么仇,如果我来做这个事情,伙计,你也要为我的后路想一下哩。”
愿发迟疑了一下,对佑发说:“你放心大爷,只要搞倒玉成,不让他中间屋那个独苗苗长成大树子,我什么都不怕。我们上辈子都搞得倒他们,这辈子还搞不倒他?”
“话又说回来,如果他狗娃是出头了来搞起我明友和志清他们噻,那就松活(容易)得很了哩。所以我们得先占个起首(便宜),不让他出头。至于你的后路,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说出了许多陷害玉成的计谋来。
说干就干,一场歹毒的陷害计策就在这样一个所谓的同心会的黑会中一步一步地实施着。
八
贵州山前的迷信,硬是有点邪,自那个罪恶的鸡老壳埋到玉成家门口后,玉成家的运气真的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玉成咋个(怎么)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是呀,就在狗娃高中考大学这年运气就变完了。首先是老母亲一病不起两个多月才下得床,都说人老百病生嘛,就没有往心里去。可春仙这次的病真的害得不轻呀,住进了地区医院才搞好,家里也被刮空了。
眼看狗娃就要高考了,家里十分地着急,玉成心里乱成一团麻,是又想考起,又怕考起,想的是想争个面子,怕的是怕没钱送狗娃上学。他为着这些事担虑得头发一根赶一根地白,有好些时候都一夜未能入眠。
玉成一天天忧郁下去,身体也日渐差起来了。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更让他闹心的事发生了,狗娃居然没有上线,这是玉成万万没有想到的,虽然他也怕狗娃考上,但还是考上比不考上好,即使读不起吧,至少狗娃不会在人前丢脸。玉成气得不可开交,精神压力大极了。
其实,狗娃也尽力了,前段时间因为他妈春仙身体不好住院的事也确实对他的考前复习影响不小。更为恼火的是,恰在考试那几天,他闹肚子,一次考试要跑三四次厕所,本来心境就不太好,加之各方面的因素,导致狗娃得到了让他感到无地自容的结果。还有就是,这是不是也因鸡脑壳的事作怪呢?
狗娃回到家里,把所有的奖状都从板壁上撕了下来,玉成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愿发、愿生他们那边山歌带子一盘接一盘地放,那声音可能是调到了最大,时不时还跟着唱上几句,无疑这是幸灾乐祸,这对玉成和狗娃都是一种莫大的刺激,狗娃几天门都不出。
日子总不理会你快乐不快乐,它毫无感情地自然地过着,玉成一家也就悄声从难过的日子过到了平常的日子。
九
又是一年春草绿,玉成决定再送狗娃补习一年。
狗娃跟他爹妈说好了,这一年无论如何都要考起。他爹知道,狗娃是来真的,因为他已十八九岁,到懂事了。
父子俩有个约定,就是狗娃这一年不回家,家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通知他,要什么东西,玉成直接找人带去就行了。他要在这一年的努力中读出个结果来,圆上家人和自己的一个心愿。
说到这里,或许您还不知道,玉成与愿发他们间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仇恨,你也一定想弄个水落石出吧。其实说句内心话,我也不是十分地清楚,只漂皮(粗略)地听长辈们说过,原来桶子屋与中间屋是一大房,当时中间屋有人在外面做事,桶子屋人弱些,桶子屋自然就受到中间屋的欺压。但事过境迁,到了愿发他爹们那辈,桶子屋发人快,强过了中间屋,中间屋只有玉成他爹和两个不务实的叔子,在土地革命分分田分地的时候,玉成他们上辈就得他爹一个人象样点,所以除了水园湾分得一点沙田外,全部田土都分到那边河去了,甚至还有田被分到老远的石板溪哩,也就难怪玉成打个苕坑都没有打处。
哎,人生就那么几十年呀,很快,桶子屋人多了起来,而中间屋已是三辈单传,两房之间的仇恨和冷战,一代传一代,已有几代人了,玉成是个硬骨头,愿发他们人再多,他都不怕,玉成真的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到狗娃这代还是他一个独苗苗,狗娃怕事,这无疑让玉成很为担心,担心他们这房会有灭门之灾,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把狗娃撑着。狗娃读书很厉害,这是让愿发他们最为担心的,倘若狗娃读出了头,那如果要有了地位,当了官,再来整他们噻,那就松活得很了,你想呀,也难怪愿发他们要想方设法阻止狗娃出人头地了。
十
两房之间的枝枝蔓蔓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单说说狗娃吧。功夫不负有心人,狗娃这年考上了中国政法学院。玉成本想要好好地庆贺一番,做个样子给愿发他们看一看的,但他的想法却没有得到狗娃的同意。玉成不明白狗娃的意思,心里很不安逸,狗娃也没有理会什么,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爹,何必呢?”
于是,几乎没有人知道狗娃考起了大学,没有鲜花和掌声,狗娃只深情而思绪复杂地看了又看两房的大门,收拾好东西,别了爹妈后,悄然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2007年3月16日初稿
2007年载于《金顶》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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