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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敬平

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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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06-12-21 03:02:2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烧
旱
魃天瓦蓝瓦蓝的，万里无云。柳条上的蔫叶儿不耐烦地打着卷儿，知了吱吱吱叫个不停。真他妈的一个旱魃为虐的年头！河床已经全部干涸了，河道流经的一个小水塘，现已成为一潭泥水。几只鸭子“嘟噜嘟噜”地在泥水里找东西吃，一条泥鳅被叨了起来，鸭子“嘎嘎”叫两声，瘆死个人！光棍汉李麻赤脚站在这潭泥水里，手里拿只破舀子把稍微清点的水舀到两个铁桶里。烈日下，他戴顶草帽，遮着他那黑红的脸颊，额头上的汗珠嘀嘀嗒嗒地掉到泥水里，盛满两桶浑浑的泥水，李麻用扁担挑到了他的菜地里，同样是用那只破舀子，一舀子一舀子地把水浇到节瓜苗的根部，水很快就被土壤吸收了。今年村里调整了种植结构，引进了新蔬菜品种节瓜。把两桶水浇完后，李麻到地头的柳树下坐下来休息，他从腰间拿出个榆木烟斗，塞满烟末，“叭嗒叭嗒”吸了两口，感觉热气顺着烟雾往身体里钻，真难受！“啪啪”两下，又把烟灰末全部磕了出来。李麻倚着柳树，眯缝起眼望焦黄干裂的土地上可怜的瓜苗，远处的地平线在强烈的太阳光照耀下犹如清流的闪动，又飘飘忽忽的。一阵热风吹来，李麻莫名其妙长叹一声，怅然若失。何三牛是王格庄的村支书，脸白白胖胖的，整一个大白馒头！不到六十岁的人，头顶上“荒漠化”严重，毛发资源少的可怜，却丝路清晰地梳向脑后，塌塌的鼻鼻梁上架一副大黑边高度近视眼镜，造型甚为夸张！何三牛接他爹的班干王格庄的支书已有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来，王格庄的发展历史，也只不过是麦子黄了又黄，玉米熟了再熟。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何三牛眼瞅着就是官路走到头的人了，想想自己为王格庄的村民做了些什么，他的成果就像是狗屁一样捉摸不着！他总是一阵阵的惆怅。去年镇政府下达了文件，基本精神就是调整农业种植结构，增加农民收入，加快致富的步伐。何三牛很快就布置召开了村民代表大会，商讨种植结构改革的相关事宜。决定从南方引进高产蔬菜品种节瓜，每户腾出一半的口粮田来种节瓜。这节瓜平均亩产有一万斤，按人均来算，一人有一亩多的菜地，村里已经和南方的某蔬菜市场签定了销售合同，一斤五毛钱，这样算来，人均年收入就可达到五千多元，比往年翻了好几番啊！这不眼瞅着第二年就能过上富裕生活了吗，村民们踊跃支持，夸奖村干部有眼识，何三牛也花钱从省农科院请来了
农学博士，来给村民们讲授节瓜的种植技术。今年开春不久，人们就开始忙碌起来。翻整去年原本要种小麦的土地，把一粒粒的节瓜种子埋在了土里，几场春雨过后，瓜苗油绿油绿的，长势甚是喜人。可是从清明过后三个多月了，滴雨未下。成熟的节瓜瓜瓤里一兜子水，所以说节瓜是大量需水的作物。小麦的抗旱能力比较强，遇上干旱，减产的幅度不是很大。三个月没下雨了，瓜苗都蔫蔫的，大片大片的都枯死了，五个月的生长期，按说再一个月就能丰收了，可现在好几百亩的瓜地里，也没见结出一个像样的瓜来。村民们付出的种子钱，化肥钱，以及出了这么多的力气，很快将会被付之一炬，真是不知所措，又无可奈何，就商量了六月初这天在村里的土地庙里祈雨，只好求老天爷发发慈悲了。传说中，赤松子为炎帝的雨师，通常祈雨是每祈必至的。在炎帝与黄帝的交战中，黄帝下旱魃而雨停，炎帝令赤松子祈雨，结果雨不到，赤松子恼恨而自焚，升天化为了雨师。在后来人们祈雨中，要把旱魃这个妖怪烧掉，雨师赤松子才能显灵，老天爷就会下雨的。王格庄的村民也要祈雨了，自然也得要做个旱魃来烧。李麻是做扎花圈买卖的，理所当然地村民们就把做旱魃的这个任务交给了他。村民们从来都没见过旱魃是个什么样的妖怪，李麻也不知道旱魃长得什么模样，这可真让他犯了愁。一个夜晚，李麻怎么也不能入睡，天燥热得很，汗水把他的背心全部浸湿了。窗户敞开着，可是没有一丝风。这个夜晚出奇的安静。一个人久久不能入睡，而又渴望入睡，那会是多么的烦躁。李麻在床上翻着身子，不断地用芭蕉扇扇风。过了既望不几天，今晚的月亮还算明亮，但有些朦胧。辗转反侧中，李麻忽然听到他家鸡窝里有扑腾的动静，一个激灵就窜到了院子里。模模糊糊地看到地上有两个黑影快速的移动，他断定就是黄鼠狼来拉鸡了，迅速地追去。两个黑影到了院墙跟前，黄鼠狼好像是在鸡的身上咬了一下子，鸡“嗷嗷”叫了两声，翅膀扑扇几下，吊着黄鼠狼就飞过了墙头去。李麻破口骂道：“他妈的，还是搭‘航班’出去的，这畜生！等明天再来非砸死你不可！”第二天晚上，天照样还是很燥热，李麻觉得那黄鼠狼今晚应该还会拉他的鸡的。月光比昨晚暗淡了一些，他摇着芭蕉扇在院子里乘凉到很晚。鸡窝里传来了“咯咯嗒”和扑腾的声音，它果然又来了，李麻这次动作是相当快地冲到了鸡窝口，看准地上移动的两个黑影一把就抓了起来，狠狠地往地上摔了几下子，“狗日的！叫你个畜生拉我的鸡！叫你拉我的鸡……”然后，李麻拾起他摔的东西来一看，令他哭笑不得，他摔死的竟然是自己的一只老母鸡，而黄鼠狼早就溜之大吉了。一阵阵的惊悚，又从他心底传来：这畜生真他妈的成精了，莫非这旱魃就是黄鼠狼变得妖怪！他当即就决定把旱魃做成黄鼠狼模样的。何三牛向镇政府申请了一笔拨款，作为五格庄村的抗旱资金，每户五百元钱，作挖井灌溉用。这样菜地里就出现了挖井抗旱的热闹场面，由于白天的太阳光实在是太毒了，大多数人家都是扯上电灯，晚上夜战。李麻也找来了两个邻村的劳力来挖井。一半夜，他从家里出来去给挖井的去送饭，一手打着电筒，一手捉着篮子，在乡间的小路上，朝着不远的灯火通明处走去。在前方路边的一棵大柳树下，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像是人的黑影在绕着树一圈一圈地转。李麻走近了，黑影在他面前停住，他用手电朝它一照，头发披散着，脸上和身上全是又黑又长的毛。“妈呀，鬼！”李麻现在是真正地体验到了什么叫“魂飞魄散”，扔了手电筒和盛饭的篮子，撒腿就往回跑，跑了没两步，那“鬼”就追上来朝李麻了脑袋上扇了两巴掌，而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太阳升起来了，很快就晒得大地发烫，李麻感觉到身子下热乎乎的，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路边的壕子里，脑袋一阵阵地刺痛。他努力地回想昨晚的事情，想他碰到的到底是个什么可怕的东西。它是鬼吗？可是谁又见过鬼长什么模样？见鬼这样的倒霉事凭什么让我这光棍子遇到？听人说过，这世界上倒是真的有野人存在，全身长着又黑又长的毛，莫非它就是野人，但它又是那个人变野了的……他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回了家，把旱魃又改成了野人的模样。一清早，李麻走着去菜地里干活，看见村口的一棵大柳树下围了一大堆人，他赶紧挤进去，看见村支书何三牛上吊了。人们把何三牛从树上弄了下来，有人一抹他的眼皮，眼睛就闭上了，可是他那条蓝紫色的大舌头僵在外边，怎么也塞不进嘴里去。人群中乱哄哄的，有说笑的，有悲恸的，有木讷的。村会计赶了过来，挤进人群看了眼何三牛，又找来块白布盖在尸体上面。前一阵子咱王格庄有部分村民上访到检察院去把老何告了，检察院决定要对老何立案审查，因他身体不是太好，就交了三千块钱申请了取保候审。老何为了让咱村人过上好日子，真是没少操心，咱村子改种节瓜，谁知道他妈的老天爷这么狠心，让咱们村民损失大了，我们承认村干部有在决策问题上的失职。这就犯得着让支书老何上吊自杀吗？谁也没有逼他啊？既然老何今已命归道山，我也没有必要给大家隐瞒这事了，我得给大伙一个明白。前一阵子镇里拨了一笔抗旱用的钱，共二十万元，老何从其中私扣了五万给他得癌症的老母亲看病用去了。这事就只有老何和我知道，村民们去检察院上访，他以为可能是这钱出漏子了，检察院要调查他的经济问题，何书记心肠太软了，他心里有愧啊！怕对不起咱村民们，怕坐了牢给何家和咱村里人丢脸，就这么上吊寻死了！”村支书何三牛上吊自杀了，李麻心里无限的酸楚。李麻和何三牛是童年的玩伴，他们奔跑在同一方乐土上，在这里，永远有太阳的彻照，永远有月亮的爱抚，永远有君临其上的星空，永远有繁衍其下的万物……在他们看来，人世间有的仅仅是欢乐。谁也不曾想到，是冥冥之中主宰万物的神出了差错，还是命中注定的，在他们即将要成人的时候，却迎来了那个是是非非的年代？三牛的父亲是当时王格庄村的支书，是王格庄村革命的领导者，高呼着“牢记血恨之愁，不忘阶级之苦”，要找出革命的敌人，坚决斗争到底。李麻的祖辈上是富农，父亲还被抓去参加过国民党的军队，还曾是国民党的预备党员。在当时，实属相当劣等的成份，李麻与父母一同被游街批斗过，被关进过臊气冲天的羊圈里，也被强迫挖过茅厕。毛主席语录是那时人们的必修课，过年贴春联的内容也都是毛主席的诗词或题词。“主义遵马列，政权归工农”，“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这些都是当年非常流行的对联，就是有人家贴上“春风南岸留晖远，秋雨韶山洒泪多”这样的春联也不足以让人嗤笑。李麻爹在过年那天贴出了这样的春联：“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闹庭信步。”三牛爹见到后，暴跳如雷，“他娘娘的！把你斗成这样子，你还不管风吹浪打呢！这不分明是对咱们革命事业的挑衅吗？”李麻爹被三牛爹抽打一顿后绑在了大队门口的电杆上，在寒风中光着膀子给捆了一夜，活活地就给冻死了。李麻的母亲也受不了打击和羞辱，喝了一瓶乐果自尽了。从那以后，李麻就孤单单一个人生活，没有人给他上门提婚事，到如今该抱孙子的年头了，还是光棍一根，也不知道女人是个啥滋味。六月初六那天，空气由前几天的燥热变成了出奇的闷热。阳光惨惨淡淡的，像要下雨的样子。李麻把他制做的吊死鬼何三牛模样的旱魃拿到了土地庙里，有两米多高，脸胖胖的像个大白馒头，蓝紫色的大舌头伸在外面，脖子上还有根竹篾做的假绳子向上擎着，两只手紧攥着绳子。旱魃在熊熊火焰中烧成了灰烬。随即雷声隆隆，狂风四起，雨滴“啪哒、啪哒”的落了下来，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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